农场还在啊（组诗）

1 ·换军装的故事

我从热气蒸腾的澡池，
一跃而起，奔向
那套崭新的军装。
班长断喝一声：下去
洗干净，才配穿这身军装。
我反复搓洗，直到
把班长的眼神洗得窗明几净，
才一丝不挂通过他的安检。
我穿上军装，站在他跟前，
立正、敬礼！班长的微笑，
像一枚合格证，贴在
我干净的处子之身上。
新军装像一新绿皮信封，
现在，他要亲手把我们，
寄给亲爱的祖国！


2 ·母亲给我的护身符

母亲，把两张拾圆的人民币，
当成护身符，用针线缝在，
我的新军装最贴心的位置。
像缝在中国的首都北京。
胸前的大红花，像刚施过钾肥，
光荣地笑着。李双江含混的歌声，
像谶语，在高音喇叭里高唱：
“假若我在战斗中光荣牺牲，
山茶花会陪伴着妈妈”。
母亲的手指，微颤着。
她捋顺我胸前的纸花，
又摸了摸我胸前的贰拾元纸币，
像摸了摸避邪的护身符，生怕风一吹,
它就变成一朵山茶花。

3 ·老排长冯忠泽

我的老排长，叫冯忠泽，
我是他招的兵，也是他带的兵。
新训三个月，他一直是我的排长。
记得他在训练场上训人，
从来都不会盯着你的眼睛，
而像是在训别人。
这让他在我的心里，有一种
有别于他人的亲切感。
我还记得，在我换军装之前，
他去我家里作过一次家访，
和我的父亲说过我的前程。
虽然这只是一次例行公事，
但我依然把这件事情看得很重，
以至于四十年来，
我从来就没有忘记过！


4 ·钱春生的一句话

钱春生这个名字，
在点烟的时候就被点亮。
我想说明，这与他成功人士的身份，
半毛钱关系也没有。
三天的战友聚会，
他一直鞍前马后地忙碌着，
像个酒店的服务生。
他有一句话，让我十分认同
他说：钱再多，连个回忆都没有，
活着有个球用！


5 ·你给我妹妹写信那个潘家勇

下连队我俩一个班，
我去场部当通信员，
他去场部当了卫生员。
他去四川峨眉山集训，
我模仿他的笔迹给他妹妹回信，
把小王，也就是我自己，介绍给
那个美丽的少女。虽然阴谋没有得逞，
但这个档案也一直未被解密。
多年多年以后的一次电话，
却被他一语点破，我问你谁呀？
他说我是潘家勇啊。
我又问哪个潘家勇啊？他说：
就是我去四川学习的时候，
你冒充我，给我妹妹
写信的那个潘家勇啊。


6 ·我们的老指导员

我们把指导员叫老指导员，
不是因为他老了，
尽管他已经老了。
他上台发言，往那儿一站，
我们就有了主心骨
他抬手一个军礼，
把我们心里的光荣，
一下子就都抬起来了。
当他说到有的战友没来，
可能是因为经济上不宽裕。
他哽咽了，双肩颤抖，
我的双肩也跟着颤抖，
像被他的颤抖拽住了双肩，
使劲地摇晃。他忍了好久，
才把后面一句话说完。
他说，他们仍然
是我的好战友，
是我们的好兄弟！


7 ·大校战友邢文芳

这个16连走出去的战士，
后来官至大校。
他发言精彩、走心
让我再次相信，
党和军队的用人制度。
合影的时候，
有人使劲拉坐中间的位置。
他努力挣脱，
说我不能乱了辈分。
在16连，我永远是一个兵！
这句话我们俩，
直接进入拥抱程序。直接，
把酒杯高高举过头顶！


8 ·农场还在啊

潘家勇打电话说时间定了，
9月16日，在信阳。
我问为何不在息县？
他说农场已不复存在了。
我顿了一下说：农场在啊！

农场在啊，在孙庙，也叫路口。
从不到孙庙乡一公里的路口右拐进去。

那时我们给家里写信，
留的地址是88614部队，
我更牛，留的是88614部队司令部

司令部就是农场场部。
我是通信员，每天骑自行车
去县城邮局报纸信件和电报，取回来。
每当我回来，总有那么多张脸朝着我笑，
那时候，家书抵万金啊！

农场在啊，在广袤的田野里。
一望无际的稻香，一望无际的炊烟，
和一位素昧平生的小姑娘。

我们在田野里漫无边际地走，
月光下，我们走了很久，
我把她送回有炊烟的小院。
我在学雷锋日记里记下了这件事。

后来我们又见过几次，
她在田野里，我走过去，
我们在田野里漫无边际地走。
最后，把她送回有炊烟的家。

后来，我没再写日记，
后来，我没再见过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