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青海当代诗歌36家:阿甲

2018-04-13 09:01:13作者:阿甲 | 来源: 中诗网| 阅读:次
青海诗歌创作再传喜讯,诗人马海轶、杨廷成选编的《放牧的多罗姆女神》——青海当代诗歌36家是以“青海”为单元选编的一本诗歌选集,纪念新诗诞生100周年,选编范围为生于20世纪30年代至70年代的36位诗人作品,书名来自昌耀的同名短诗。这本书从侧面表现了活跃的青海诗歌创作和活动现状,折射了青海诗歌界与省外诗歌界的积极交流与互动。

阿甲,男,1975年生,铁路工人。喜欢诗文写作,醉心书画涂鸦,编辑合著有“人文晚生代”文丛《断念之后》《失重的思想史》,青海省作家协会会员、美术家协会会员、书法家协会会员。

河流汇聚之处

在这里,万物亲切地与你我畅谈并谄媚你:因为万物想跨你而驰,你也跨着一切寓言,驰向一切真理。
在这里,你可正直而恳切地对万物说话:真的,它们以为那是赞美,当一个人坦白地和万物说话。
——【德】弗里德里希·尼采

时间将我流放到这里——

为了完成一种奇迹。
为了倾听泥土和天空沉默的灵语。
为了接受每日珍贵的馈赠:
被黑夜孕育日日进新的太阳;
郁金香辉煌的光焰;
卓尔不群的独唱。
为了阅读:被雪山、盐粒、鹰的光芒,
被格萨尔王英勇往昔照亮的大地;
无限绽放,无限收缩的巨著。
为了瞻仰:被八座宝塔澄清的天宇;
被壁间彩绘描摹风声掳去的背影;
浓缩在吐蕃人眼底那山川般广阔的寂静。
为了抵达一个明亮的核心——
人神狂欢的浩大时空。

语言创造了我。
在这里:
死亡之域
诞生之地
沉默消隐
万川汇聚
在这里:
一万个词语铿锵的脚步;
一万朵奔放的花簇;
踏着雪山的阶梯,




汇入——
遥远而幽邃的内心。

一个词语的传奇。
从亮晶晶的盐粒上苏醒。
被阳光的折角刺痛,石头的沉默捕获
被生存日复一日汹涌的光芒淘洗。
被推入语言炽热的深渊:
辗转……沉浮……
欣喜如狂……痛不欲生……
从历史绝望的峭壁
从时间光明的额头
一跃而步入——
轰鸣的天风。

在这里:语言明亮的内心。
我重温自己古老的手艺——
我创造雷霆、闪电和英雄的土地;
我创造爱情、仇恨和时间的阵痛;
我创造河流,步入古老而新鲜的涛声;
我创造阳光、道路、沙粒,人群的迷宫;
我走进每时每刻不断变幻的内心:
斑斓的虚影;
永在诞生,永在流逝的面具;
我创造身体、符号、梦境;
我创造洞悉万物的眼睛——
眼睛睁开我:看见孕育的天空。
看见古老的献祭仪式。
看见圣训、信仰、众妙之门。
看见咒语、火焰、万劫不复之境。
看见无限毁灭,无限创造的天神。
看见爱情和暴风雨击打的原野。
看见战争、创伤、黎明。
看见陡峭而喘着粗气的过去,
深不可测的未来,
不停流转,充盈着蔚蓝色瞬间的现在。
看见祖先、道路,时间和身体的交叉点。
看见激流、情欲、命运和惊惧的深渊。
看见死亡的笑声。年轮的阴影。
生之水晶。天堂的光明。
梦的奇观。时间的森林。
词语的芳香。从幽深的词丛里伸出的手
啜饮阳光和梦境的嘴唇……
我创造自己,成为自己的祖先,子孙;
成为同谋、受害者和见证人;
成为千里路上寻找的仇敌;
成为陌生的城邦。城邦里所有公民的总和;
我成为自己永远走不到的远方;
我成为自己永远走不出的迷宫;
我走在自己的回声里;
我走在时间、遗忘和传说里;
我走在地平线一样坚韧的语言里。

语言行走着我——
地平线行走着我——
河流行走着我——
身体和梦境行走着我——
阳光赤裸的大脚行走着我——
一个瞬间的生成。
一个永恒的幻象。
一段歌声。
一朵火焰和灰烬。
而今,我安于命运丰厚的馈赠:
坐在一页白纸深处;
坐在万川汇聚之所;
坐在巨大的虚空;
倾听——
语言将我静静诉说。

陶罐(一)

水还在响……
九位母亲在里面歌唱——
生之沉醉。
生之艰辛。
生之惆怅。

使人依稀记得燧人氏钻木取火
埴土烧坯还是昨日之事;
使人眼前豁亮惊异于一排排可人儿舞步沓沓牵手振臂
于异时光阴;
使人望之心热……

河流上游吹来的古老之风,
已将河畔伫立之人蚀尽。

陶罐(二)

让我把活命的清水盛在陶罐里,领你回家
让我把无辜的骨灰盛在陶罐里,领你回家
让我躺在你泥土般粗糙的掌心,日渐浑圆丰隆
让我静默不语,装着世世代代的眼泪,月光和歌声
让我装着你鲁莽的男根、希望和悔恨

白 塔

一座白塔,一朵伸出时间的旷野之花
深入秋天明亮的内心
你的光芒历久弥新

一座白塔,一处时光的漏洞
日月星辰围着你旋转,圣山和经幡围着你旋转
嘴在风中传颂经卷,光明在你内心沉淀

一座白塔,一只奔跑的乳房,高于尘世的另一只
你静穆的光辉压住了四野的荒凉
祖先啜饮你,我也在啜饮你,流溢千年的芬芳

一座白塔,一句召唤,隔着草叶和风声
当我空荡荡坐在你身边,轻似一缕燃起的柏烟
一股温热的悲怆涌上心间

最后的草原

羊群如露珠
缀在大地日益缄默的嘴唇上……

沙粒的广场,荒草辉煌的家园
风雨一次次将其逼向生之边缘
它的子孙又重整旗鼓
随勇猛的春天,冲杀过来

古老的仇恨:
沙粒和种子,困境与热望
太阳撕碎虚弱的身躯
流水割开岩石的河道
一路远去……悲壮的角力无始无终

雪山远垂天边,亮如金线
一片伸长的清凉
拨开泪水,拨开荒草和波澜
一双炽热的手
已握不住最后一片草原



大河之源的宗教秘仪:
那枯坐水畔的喇嘛静默良久
漆黑的夜更深了,黑色巨石中
只有他空明的心一片清亮
他将经文刻板反复于水中印拓下去
感觉那流动的祈愿已随水而东

圣言
自源头随敬赞远去……

万千众生于大河下游饱饮万千善念
一只牦牛在坡顶吃草
河畔汲水之女子已背着身后响动的木桶
缓缓走过草地中央
身影消隐于草的反光
一切仿佛依旧

依旧。河水穿过晨岚响动着
在空谷,在远方,在耳畔……


让每一个日子干净如初
让阳光的瀑流冲毁身后之路
把经历、品德,日子的尘土
统统捐献给黑夜漂走的码头

让每一个日子早晨一样空旷
让阳光照进内心的最深处——
那静穆的积雪,峰顶的孤独
让一只鹰提升雪峰的力量
让每条路鲜花一样绽放

流 逝

整个下午,我将双脚插进拉萨河里
光斑在河面上跃动着
向远方静静流去
天地一派静谧

在时间的缝隙里
万物都在流逝
一种力量不可阻挡

枯坐河畔。我,存在……又,不存在……
我看着自己的脚在水波里晃动——
河源下游,肯定有许多脚印在汹涌
某个瞬间,我抱着空空的躯壳形同虚影

突然抬起头
十万大山静默如钟,一下子
拉住了正在流逝的我

圣 迹

圣者踏过群山的阴影
清晨,来到阳光洒落的山顶……

望着山下成熟的青稞地,如波动的钟声
在风中起伏着
河谷里的树木如绿色灯盏
静静照亮河谷两岸
心意渐渐平了

柏烟燃起……
无数无量虚幻身影
燃尽……虚空……
心底一派澄明
什么都不存在了

只有群山的静默,绷紧了经幡
陡峭的语言

界 限

那无名的召唤,引领我向上走去
直到在路消失的地方
双脚深深地插进积雪

视野突然变得开阔,呼吸粗重起来
一片洁白之域,闪耀着
雪静卧在自己的洁白里

有一瞬间,我感到
有无数扇窗户从积雪中突然打开
那些内部的光芒,在里面呼喊

当我伸出双手,四野却一片悄如
一种寂静从脚跟里升起
一丝寒意从手指间穿过

我们只能停留在关于雪的想象中
一种真实无力抵达
一种光辉无法企及

当我矗立群峰,当我手捧积雪
它默然无语,睡在那里
干净、寒冷,变幻着面孔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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