新书《下垂的时间》诗歌节选

· 积雨云

世界上有从无而生的事物譬如你
或许，只是一丝微风

从海面，从深井
从五月之夜的露珠以及
朝阳升起后的霜雪

不可知的力，平静地聚集
在无知无觉的天空
来自广袤宇宙的无，如今成为有

没人知道
你的体内藏了多少风
也无人知晓
你的后院豢养了多少条龙

那样无声的燃烧，不为人知的颤抖
你柔软的变幻，可怖的翻滚

这些来去无踪的雾
风和泪水
也许只是为了向大地
倾尽一场壮丽的

霹雳和豪雨的热爱
亦或许，只是为了最终的消散 化为乌有

正如你，来时的
惘然与虚空

· 秋天

秋天的头发长了
层云漫卷
她站着，比天还高

丝瓜，葫芦
以及，充满情欲的
野葡萄

当初，她发育有
多么的充盈
此刻，就会有多么的
塌陷。只到

露出枯白色

我们叫它骨头
或者雪

· 桂花开了

傍晚。父亲打来电话

“小院的
桂花开了”

我抬起头，月亮一半
皎白，一半
虚掩。是的

我看到，月宫的后院
桂花也开了

年年八月。有人遣怀
滔滔江水；有人扣问
朗朗明月。而我

只佑求，岁岁可听得
这样一句
漫不经心的话

· 天马

马眼睛里的露水，
四蹄下，蝴蝶的翅膀
引起的雷电

我在长调和
套马杆的解放里
赞美你的自由

我的身披鬣鬃的
兄弟，让我在
天边尽头的曙光里
认出你

· 死在寂静里的白

傍晚。飞机快要
降落的时候
它挂在
舷窗的右侧

除了令玻璃
震颤的
明亮之外，我不知道
再述何言

马路的尽头，几乎
没有星垂
它自己占据了
十月的
整个灵界。软绵绵的
秋空的婴儿

抬头它在，低头也在
拉上布帘
仍然在。今夜它
到底要
给我什么呢

难道？就是仅仅为了
呈送类似故乡
墙根，旷野
以及坟头的，那死在
寂静里的白

· 省略

像蔚蓝的脚印，像转世的
白云，像……

每一次俯瞰
每一次巡航

大海赋予海岛的诗句
都在省略。甚至

有时候只剩下了沉默

而沉默深处，海岛依然
会撩起陡峭

奶着衣襟下，那些年幼的
浪花。似乎

慈悲
也在省略……

· 风说

风里有些小道消息
没有誓言
有时候会跳下悬崖
打劫一只无辜的鸟

空中我也经常会被
推来搡去
搜遍全身
风当然是一无所获

风能够上天入地
盗引灵霄宝殿的锣音
沉入井底荡起
一圈圈美妙的细纹

我更喜欢风说的苍茫
在碑石弥漫的旷野中
富人不富
穷人不穷

· 诉说

我在空中盘旋
等待一次
雷雨过后，安全的降落

翼下，一条陌生的
河流，在如此
陌生的北方，陪伴着我

游转，一圈
又一圈

它用潺淙的流淌
恬淡的炊烟
以及，古老的夕阳

呈送给我熟悉
而温暖的诉说：前世

曾经来过，同样
因为漂泊

· 苔藓

苔藓喜走水路，披着
明亮的雨

仰望夜空，催生大地
深绿的星丛

不怕冷的
爬过喜马拉雅山的雪线
熬不住的
躲进幽暗的岩洞

命好的，陪侍富人
有喷淋的花草

吃不饱的苔藓，偎在
故乡湿滑的
老墙根。是我灵魂

所供奉的，齐刷刷的
一排小神

· 出浴

半夜，绕飞雷暴，航越
一座荒山

空谷静幽
苔石叠重

我看到月亮和闪电
在涧水同浴

这是最圣洁的胴体
这是最正义的佩剑

薄雾的带子
虫豸的萤火

都悬滞于一段澄澈的光影中

飞行迅疾
转瞬即逝

当星空再次反转它
蓝色的帽檐
我抬起头，刚出浴的月亮

望着我，重甲的闪电
望着月亮

· 下垂的时间

如果飞得再高一点的话
天空就弯了

像遇到下垂的时间

这样的弧线
日月知道
山河知道
一棵背风树也知道

下垂的时间如弯刀
斩弑理想和抱负

只会把你我
一生的孤独

刻进不足一米的悬崖

· 钩儿

黄昏，风收走了
尽数的云彩

西天交出一弯细月
孤单的钩儿

像镰刀，像小船
各有各的比喻

而我只想到故乡

黄昏，妈妈收走
晒干的我的衣裳