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惑书（组诗）

◎饥饿

风吹动着河畔的芦苇
往东边一阵，西边一阵
我潜在草丛中
身躯和它们一样柔韧
我没往南或向北，轻挪半步

对于尘世
我还有那么一点点饥饿
在风平浪静的时候
看日出，如何缓缓在大地漫延
看落日，又是怎样悄悄抽身而去

在半饱的空当里
我习惯点燃隐秘的星辰
小世界，其实是座大庙堂
周围的芦苇
都是木鱼和香火


◎顿悟

窗外的青鸟是可爱的
路上的喧嚣是可爱的
卑微和傲慢是可爱的
勇敢和懦弱是可爱的

形形色色的脸庞是可爱的
各式各样的沟坎是可爱的
落井下石是可爱的
雪中送碳是可爱的

那一闪而过的豹子是可爱的
那被请进寺院的猛兽是可爱的
它眼神里闪烁的光，是可爱的
你此刻的心，是可爱的


◎碰见

太阳岭的蜻蜓还在，蝴蝶还在
我捕捉到它们
又将它们放飞

露天的电影还在，榨还在
嘈杂的电机在耳畔“嗡嗡”作响
晒场上，一排排金色的笋干

父亲还在，盛开的月色还在
崎岖的山路上，我们打着手电筒
一前一后，赶着夜

在不惑的路口，我再次碰见
住在山里的菩萨
她咪着眼，望着日益渐老的孩子
还是缄口不语，她更没追问
父亲的去向


◎虎跑泉

山上的黄檗寺养着虎跑泉
虎跑泉养着满世的饥渴

四十年过去，寺院一直滋润着我
父亲却活成了一尊佛

他甚至私自把虎跑泉
养在了我身边


◎岸

十年前，我在东莞的甲板上坐着
轻轻追问，那遗失在
两千多平方公里的土地上
摇晃着的时光
十年后，望着那而立的花瓣
远远飘来又飞速飘走
我依然说不出话

我早已习惯沉默地
呆在甲板上，像一个稻草人
守候着夜的天籁
当潮水涌动的时候
就响着铃铛
赶走海鸟的恐惧

一艘在水中漂泊四十年的船
漂着，漂着
就将自己打造成岸


◎不惑书

没有人能拒绝你的到来
来了就来了
来了，我们就相依为命

先是一起喝茶，举起尘世的沉
然后一饮而尽，放下空
如此反复，再反复

如果你还觉得不过瘾
就重新点燃炉火
继续煮沸，那遗失的光和爱
显然，不会再有恨了
剩下的悲欢
让它们在沸腾中
自由和解

不惑之后，我们就守着
一座空山

2021年5月-6月